城市山水

一座城市里没有山，便少了些胸襟；没有水，就少了些灵性。山不在高，也不一定险，只要是一堆有高度的泥土或石头，有点绿色，便行了。这就像给城市一个健壮的肩膀，让人觉得可以依赖，像一个忠诚仁厚的男人之对于女子。水也不必长，不一定浩浩荡荡，只要是一湾清清的，绿绿的，在四季里投下不同的风景，映照大自然的变幻和世道人心，像一个温慧灵雅的女人，把世间最复杂的一切融化为单纯和明净。

比如秦淮河之于金陵，白云山之于羊城，塞纳河之于巴黎，香山之于北京……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，是幸福的，健康的。

我的家乡是一座没有山也没有水的城市，贫脊和荒芜令人终生难忘。因为这个缘故，那里的人都生来缺乏气度和灵秀，就像我这样，笨手笨脚的，所谓可爱处，是一种朴拙和淳厚，别无所长了。于是我就有很羡慕一些生来有幸的人。

比如周氏兄弟，推窗看山，开门接水，到处是江南影绰的山、氤氲的水，这才是适宜听苦雨、饮苦茶的地方。比如沈从文，寄心于山，存梦于水，湘西如同造物的一个山长水远的梦，这才是深深爱恋小翠的心，才是真正的边城的魂。比如里尔克，头枕日内瓦湖的柔波，侧耳谛听着布雷加利亚群山的寂静，这本身就是隽永的十四行诗，沉郁的哀歌……

想起他们，仿佛听到了江南的水声，摸到了湘西的心跳，吻到了欧洲的深秋……

当然，这也使我常常想起明代钟惺关于山水之心的说法，他的意思是说先有山水之心而后有山水之美。然而，更多的时候，就像庄周梦蝶一般，我想不清楚，是那一方方山水养育了他们，还是他们成就了那一方方山水。也许都有吧，他们因山水而博大精深，山水因他们而具有了生命。在这个过程中，他们已与山水融为一体，不可分割。